命運之中,何為對錯
電影《河邊的錯誤》觀后
2023-11-16 09:58:21 來源:
馬哲最后淪陷于自我的迷失,他沒能找到自我救贖的出口。他所想的都“變”成了現實
圖為電影《河邊的錯誤》海報。
□陳斌
在電影《河邊的錯誤》中,如果瘋子后來沒繼續殺人,刑警隊隊長馬哲(朱一龍飾)的故事將變得清晰而偉大,因為他是那個執著于不排除哪怕只有10%嫌疑的人——排除小概率更能彰顯他對理性的尊重。然而,這個故事反倒以另一種大概率(其實也是常識思維)拷問著馬哲。面對新增的3條人命,馬哲無以作答,陷入思維混亂。
人們無法理解一個瘋子的思維,現實本來如此。本片中的瘋子更像是一個試探人性的道具。他揮舞鞭子,讓幺四婆婆找回了初婚時曖昧而甜蜜的味道??烧l又知道,他如果不這樣做,將會受到怎樣的懲罰?沒人能解釋瘋子為什么會接二連三地殺人。馬哲最大的失敗恰恰在于,他想以一個正常的思維邏輯,尋找瘋子殺人的動機。
邊緣群體的悲歌
瘋子、幺四婆婆、王宏和許亮,4人都是社會邊緣人物。幺四婆婆早年喪夫,受盡虐待。她收留瘋子其實有著自己的算盤:瘋子用鞭子抽她,讓她找到了某種難以言狀的快樂。她也許是一個受虐狂,瘋子在河邊殺了她,她沒有任何恐懼,反倒覺得這是一種極致的快樂,“可惜只能死一次”。從這層意義上講,盡管瘋子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,但他卻用極端的方式“成全”了幺四婆婆。幺四婆婆與瘋子間到底有沒有更深一層次的關系?電影沒有明說,甚至連隱喻也沒有。原著中,關于此處的描述其實也比較隱晦。
王宏的扮演者莫西子詩曾參加過綜藝節目《中國好歌曲》。他的那首《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》曾令幾位見多識廣的評委淚眼婆娑——不知道這是不是導演選他出演王宏一角的原因。
已婚的王宏與單位財會錢玲間因詩結緣,他們有膽暗通款曲,卻無膽挑戰現實。在世俗道德面前,王宏選擇了屈服,尤其在他與錢玲的關系被公開后,他在詩歌大會上的那番慷慨激昂蕩然無存。他再也無法面對現實,于是渴望以死去的方式,超度自己的靈魂,以便向自己心愛的人告別,從而實現精神上的永結同心。這一次,瘋子又一次“實現”了王宏的愿望。
理發師許亮(王健宇飾)是一個異裝癖,這一癖好在那個思想塵封的年代無容身之地。他坐過牢,且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這一私密,但還是讓執著的馬哲給發現了。馬哲以此為要脅,輕松地擊中了他的軟肋。馬哲救了他的肉身,卻無法將他從世俗的泥潭中拽出來。他給馬哲送了錦旗,臨走還叮囑“不許摘”,然后縱身一躍,戴著“大波浪”重重地摔在馬哲的車上。
許亮的死與瘋子無關,又似乎有關。如果他沒有出現在第一個殺人案的現場,他的隱私還會像他的那個理發店,深藏社會的暗角,平安無事。許亮的死顯然是對馬哲的報復,更是對馬哲理性極致思維的堅決粉碎。
4個邊緣人物原本生活在各自扭曲的審美世界里,命運逐漸將他們拽在一起。河邊的一次偶然相遇,結果失去各自精心守護的秘密,他們也就失去了自己存在的僻靜空間。
理性主義的囧途
本片中,朱一龍的演技依然在線。他對破案的執著本身沒什么錯,但這種對邏輯的執著放錯了地方,因為一個正常人無法理解精神病患者的思維。
馬哲對工作和生活充滿了理性。盡管各種證據將幺四婆婆的被殺嫌疑指向了瘋子,但他聽信了群眾關于“瘋子很善良,小孩砸他石頭也不還手”的說辭。他越想排除每一個疑點,就越會冒出新的疑問。他致力于案件的偵破,卻無法修補社會對邊緣群體造成的精神創傷——要知道,為了“臉面”自絕于人世的事例并不鮮見。
在得知懷孕妻子有10%概率可能生下智障嬰兒時,馬哲本能地選擇提前“控制”局面——慫恿妻子墮胎。他想控制王宏,所以拿他倆的“地下情”作為要脅。他想控制許亮,所以公開了他的異裝癖隱私。他雖然救了許亮,但原來那個為保護秘密小心活著的許亮早已死亡。他越想用自己的理性去控制這一切,越是滑向另一個極端。他的理性極致主義根本無法改變現實,反倒令他自己越來越像一個神智不清者。
馬哲開始“走火入魔”。他幻想自己立過三等功,卻是像抽獎那樣隨機得出的結果;他幻想自己開了4槍,將“嫌疑人”瘋子殺了,但子彈一顆未少;他幻想自己將老婆的拼圖摳掉扔進了抽水馬桶,但墻上明明貼著那幅完整的拼圖;他幻想燒掉了放映機,而被4位被害人嘲笑,現實無情地刺痛著他的神經……
瘋子與馬哲前后有過兩次單獨“交流”。第一次是在河邊。瘋子將石子小心地擺在河水里的衣服上,馬哲也跟著瘋子將石頭擺在自己的皮衣上。后一次是馬哲一再受挫后,脫掉那件皮衣,然后慢慢走進河水深處。鏡頭深處,來到河邊的瘋子撿起他的衣服,套在自己的身上。然后,馬哲將瘋子狠狠地揍了一頓。
馬哲與瘋子的區別,也許僅在于一件皮衣外套。當瘋子后面穿上馬哲的衣服時,意味馬哲其實與瘋子實現了“合體”。而馬哲對瘋子的那頓胖揍,更像是揍向了自己。
馬哲將辦案場所設在電影院,最后他的立功表彰大會也碰巧在電影院。電影院可以給人多種解讀,那里上演的一切本身并不存在,無論故事有多么精彩。
迷失自我的命運
小孩顯然是一個重要的符號。小孩也是河邊的一個錯誤存在,因為他與河邊的那幾個人完全不同。他是真相的發現者,他發現了尸體,只有他如實報告。因為他天真,他沒有錢玲、王宏和許亮那么多的顧忌。但正是這種天真葬送了他的性命。他叮囑馬哲抓到嫌疑人告訴他,他想看看那人長什么樣。他確實看到了真相,但真相也帶來了他的終結者。
電影開頭,銀幕上跳出了加繆的一行字:人理解不了命運,因此我裝扮成了命運,我換上了諸神那副糊涂又高深莫測的面孔。一個原本并不離奇也不高深的一般殺人案,結果在馬哲“故弄玄虛”的推動下,變成了連環殺人案。而且,嫌疑人因為是瘋子,還得不到法律的追究。這對馬哲是莫大的瘋刺。
后面,馬哲走上領獎臺,接過了三等功章,但這是在那個行將廢棄的電影院。我們可以理解成這是一場戲,也可以理解成這一切并不是真的。因為此前,馬哲明明將瘋子在河邊狠狠揍了一頓,后者生死未卜。
馬哲個人生活終于有了變化,妻子還是堅持不顧10%的概率生下了孩子。坐在浴盆里的孩子似乎像瘋子一樣玩著游戲。
有網友認為,這是瘋子“附體”的暗示,覺得馬哲最后思緒錯亂,而孩子“遺傳”了他的基因。筆者倒是覺得,這也許有另一種解讀。那就是執著于小概率的馬哲,即便面對陽光燦爛的孩子,眼里依然無法摒棄10%概率的陰影——他的眼前,這個孩子智力已然殘缺。馬哲最后淪陷于自我的迷失,他沒能找到自我救贖的出口。他所想的都“變”成了現實,他成了一位精神疾病患者。
這部電影改編自余華的同名小說。原著改編難度較大,且難度或許不在故事本身。本片中有著太多的隱喻以及夢里夢外的跳躍,大大提高了觀眾的理解難度。就此,筆者認為,文藝片不必因為追求文藝而走向極致,講一個通俗流暢的故事同樣能夠震撼人心。